连载②丨黄薇：种花这样的事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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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片来源：视觉中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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种花这样的事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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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黄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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种花这样的事情，多少是有些审美追求的，但是县联社的居民从来不缺少生活情趣。各家各户都会把边边角角利用起来，种下些花草。但都是些常见的花草，少有闲逸的花木。鸡冠花、凤仙花、胭脂花、蜀葵、指甲花、胭脂花、大丽花、菊花，后来又有了灯笼花和十三太保、晚香玉……其中以金银花为最多，金银花摘下来可以泡水解渴，爬满门前一篷的繁花像五月的暮雨，色彩中有着朴素的调和，提醒人们注意到夏日的美好时光。大丽花色彩鲜明，花瓣排列得十分整齐，它们散落在各个院子的角落，花色丰富，优雅动人，最常见的是大红和紫红，它们盛开得热烈奔放、繁复且沉重，让人百看不厌。大丽花盛开在那里，却并没有引起我去摘下它们的欲望。大概它们长得太高,开在我够不着的地方，大概它们在我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爱慕，我只能在花开时远远地看上几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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蜀葵是院子里最常见的品种之一，它朴素亲切，一纵花茎中抽出许多的枝子，每个枝子上面生长着圆鼓鼓的花苞。它的花瓣像粉红色的皱纹纸，有着清晰的纹路，花朵看起来像粉红色的鸡冠子。我们常常摘下一瓣，细心地将它圆胖的底端轻轻撕开，完整地一分为二，撕到花瓣的顶端便不再撕了，这个时候，要趁着花瓣底端湿滑的时候，将其粘在鼻子上，于是，一只漂亮的鸡冠子就贴好了。我们戴着这样一只鸡冠子四处招摇，实在是美妙极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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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有一种贴地生长的红艳艳的花朵，实在是不招我喜欢，它们生长得同串串红一样，开得非常喜气，大人们十分喜欢种植它们。那种贴地生长的大红色的花朵，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浓重异味，被大人们叫作臭牡丹。为什么要将这样难闻的花叫漫作牡丹，实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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它不应该有这么美丽的名字，然后再在这么美丽的名字前面加上一个“臭”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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牡丹在我们这样的小县城中是稀有之物，我从来没有见到过，但是对于它的样子并不陌生。我家的饭碗上就印着牡丹，长大后我才明白或许碗上也画着芍药，总之使人心爱。另外，在我的家里还有一张缎面的头帕，金丝裹边的牡丹赫然绣在头帕正中，这张头帕后来也随着一张精致的木桌子搬到别人家里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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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月的黄昏中，盛开的胭脂花和院里的房舍十分相配，它有其他花少有的紫色，盛开在砖房瓦角，这儿一丛，那儿一丛，或许是风和鸟带来了种子，或许是大人或小孩随手播撒下来的。它们遮住了斑驳的墙角，在向晚的光影里有奇异的荒凉之美。它们长着细长的花管和公主蓬蓬裙子似的花瓣，有着甜蜜的令人爱慕的少女的气息，孩子们常常将它们细长的花管摘下来穿成一串，系成一个花圈戴在手腕上，可是用不了多久，它们就会失去光泽，再也不好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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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香玉在黑夜中散发出孤独的芳香时，胭脂花这时已经将它们的花裙朝着一个方向收拢来，到清晨的时候，它们已经收拢得十分整齐，像是重新长出来一支支花管的样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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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香玉开放的时候，其背景往往是通透的黑暗。从几片长叶中冉冉升起的花柱上，一瓣又一瓣洁白的花朵像一只只白色的小鸟停在花枝上，它纯洁得使白天所有的花朵失去风致，它安静高贵得像一场白日梦。它是专门为诗歌而生长的花朵，天生带着隐秘的气息。当我成年后读到清代李楣写的《晚香玉》诗：“香风吹到卷帘时，玉蕊亭亭放几枝。摘向妆台伴朝夕，清吟端为写幽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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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幽姿”这个词是如此地高妙，正是对晚香玉的外形最具风致的写照。在盛夏的日光消失的夜晚，晚香玉显得格外沉静。当白天所有的不安与伤心、隐在暗处的不满与龌龊都静下来之后，借着窗格透过来的黑暗中的天光，生长在朴素的瓦罐中的晚香玉，长久地摆在黑暗中的桌子上：这是动人的场景，这是我童年时代的家里享有晚香玉的时刻。因为有过切身的体验，好像分得了诗人的一个秘密。再后来又读到帕斯捷尔纳克的诗歌：“我饮下晚香玉的苦酒，秋日天庭的苦酒，其中有你的背离酿出的急切的水流，我饮下黄昏、夜晚和熙攘的人群的苦酒，号啕诗行中那粗劣的苦酒我也饮一个够。”用简单的几句，帕斯捷尔纳克就写出了内心以及人世的变化，使人恍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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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终于明白，像晚香玉这样的花，只适合开在夜色中，而且只能开在夜色中，开在诗人的笔下和心中。在宁静的夜里，晚香玉如悦耳的乐曲啊，像是一汪清水般凉爽宜人，仿佛晚香玉是开在一个深不可测的花瓶里，在它的背后，繁星满天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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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爱过许多花，但是我曾将神奇的想象留给了无垠的白色，留给了晚香玉无垠的白色，那是多么纯洁而漫长的创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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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实，我们也爱田野中的野花。春天，刺梨花盛开在城外的田野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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顺着四条街向任何一个方向走，不到半小时，便可以走到农田中。在田野里、在田埂子上、在河边的乱石中、在小河沟的沟渠边，都能见到刺梨花蓬勃地绽放，仿佛它们才是田野的主人，那些被人们开垦出来的良田，其实是它们被占领的领土。它们虽然失去了大部分的土地，但是它们也在田地边上顽强地生长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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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天是刺梨开花的季节，这些野蛮生长的灌木带刺的枝子颜色深翠，不断生发出来的嫩枝子上开出了蝴蝶模样的花来，玫红、粉白。它们紧贴着带刺的枝子，花托短小，下面生长着果实，里边结满了硬硬的种子。或许是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，它们早已经知道如何保护好自己，如何传宗接代。如果你摘下刺梨花，花朵便会零落在手心碎掉，只剩下黄色的花蕊零乱着它的凋谢。除非你连枝摘下,可是,又何必呢？春天去田埂捉金龟子，顺便也就看过了春天的丰盛，春天那急管繁弦下绵绵不尽的繁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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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这些蓬勃的灌木中间，生长着另一种小灌木，蓬蓬一丛，黄花飞溅，田野中的野风和清新的空气使它们有着娟丽清远的模样。它们的出现，使春天的景致更加新鲜动人。人们叫它“打破碗花花”。看惯了漫山遍野刺梨花的我们，也要不禁为对面那一丛繁花惊叹一阵。但是，我们小孩子都深信折一朵打破碗花花，晚上吃饭的时候就要打破一个碗。但是我们仍然怀着无法完全熄灭掉的好奇心，将它们摘回家。晚上吃饭的时候，便抓紧手中的饭碗，生怕它们跌落摔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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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攀折打破碗花花有着相同禁忌的事情还有不能捉小鸟，大人跟我们说，如果用手捉过小鸟，那么将来写字的时候手会抖个不停，写不出好看的字，只能写丑字。对于读书人来讲，写不好字是令人羞耻的事。这则禁忌孩子们不会犯，当然并非克制，而是我们没有真正地捉到过一只小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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